你花不开,我花不败
2018-08-01 18:39:3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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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你花不开,我花不败》

门前长着一株花,我不知她叫什么名字一一我赏花一向是不问出身和姓名的。她并不是什么稀罕花,在田野里、小路边很常见。但从没有蹲下身子审视过她。

这花好伺候,只要有水一一别管老天给的,还是谁可怜见施舍的,她就不会枯萎乃至死去。

我不经意发现她时,她正扬着一张笑脸,娇艳娇艳的。被油绿油绿的层峦叠嶂的叶子簇拥着,坦然地开在人来人往的门口。

好像新添的丁口,我们一家人都十分喜爱她、欢迎她。天不下雨,我们就给她浇水。就像农人疼爱庄稼,唯恐慢待了她,耽误一季收成;希望每天都看到她盈笑的脸庞,就像新婆婆看着刚进门的新媳妇;盼着她再开一朵像她一样娇艳的花,就像爸妈盼望儿女胸前能佩戴老师奖给的小红花。

时间熬过了十几天,也没见她生出第二个小宝宝来。容颜虽然不改,我却可怜起她的孤苦伶仃来,就像怜悯一位无依无靠的老人。可她丝毫不领我的情,依然如我初遇她时,满满的笑意盈我胸怀。

正当我为她的乐观豁达而折服时,偶然瞥见浓浓绿意中隐约闪着一点红色。我小心地扒开叶片,哦!一个含苞的花骨朵!从那时起,我的精力渐渐迁移于那玲珑娇弱的生灵,情感也在不经意间倾倒于她。她不同于第一朵,她是新生的,而且是在我们精心照料下孕育的希望之花!

过了几天,花苞开裂,像青叶包裹着的玉米棒棒开始露出会笑的牙齿;卷着的花瓣开始舒展;擎着花的茎努力地支撑,好像只有把花举出层层叶子,才能彰显绿色的力量。

忽然想起第一朵花来!咦?她不再像往常流光溢彩、光泽照人,恐怕连自己的影子也映不出来了;花的肌肤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厚实、细腻、光滑;顾盼神飞的明眸也黯然了许多;总是仰着的面微微下垂;亭亭的身姿略略欹斜。

我开始后悔几天来没有照顾好她。于是很虔诚地特意恩顾她。 几天过去了,她非但丝毫不领我的情,竟一天不如一天,病恹恹,大有夕阳西下之势。而我丝毫没有懈怠,一头忙着为即将老去的花侍奉晨昏,一头忙着为就要绽放的花呵护备至。日子一天天过去,上面的花一天天萎缩,下面的花一天天丰盈;日子一天天过去,半天惊心,半天惊喜。

丰盈的花攀缘着一层层绿色壁垒,终于和萎缩的花比肩高了。探出鲜嫩的小脑袋,东瞅西望,这世界好新奇!

她歪过头来,正要朝向对面的花炫耀:“看,我和你长得一样高、一样漂亮了!”蓦地发现那花已经老了。一阵风吹来,她低下昂着的头,说:“要不是每天看见您在上面绽放,我会躲在绿阴下,不知明暗,不知岁月,只知一生就是永远清凉的一夏!是您让我看到了奋斗的色彩;要不是您为我遮风挡雨,我怎能无忧无虑地成长?您放心吧,我会像您一样,抓住太阳和月亮,也不管生在平野还是山岗!”

老去的花无力地将头偎在新放的花肩膀上,笑得很开心:“你说的正是我朝思暮想的。我知道我的生命就要结束了。正是如此,我才要坚持看到你从小长大,并开出鲜艳的花,才会毫无遗憾地凋零在这美丽的世界,消失在你的视野。你花不开,我花不败!”

多幸运啊,年老的花;多幸运啊,年幼的花。可是生活中的人啊,不一定都像这株花幸运!有的一辈子都看不到花儿绽放;有的即使看到花开了,却焕发不出耀人的光彩。

就像我的爷爷奶奶,一生养育了七个子女。然而没有一个有出息,永远地拴在了黄土地上。

每当村里有出息的子女风风光光从外地回来省亲,或者红红火火地为老人做生或祝寿,或者阔阔绰绰地置办年酒或宴会,我从父亲姊妹兄弟的眼光里,读出的是羡慕。因为他们看到人家灯火辉煌、车水马龙、迎来送往时,脸上洋溢的是灿烂的笑,好像因为是同村、是贵邻而沾了人家财气、喜气、豪气。有时候,他们会情不自禁发出"啧啧”之声。而我作为孙辈,从来就没什么感觉。遇到这些情形,决不驻足观望或踮脚翘首。而是若无其事地像个赶路人,继续我走我的路。

爷爷最了解我,也喜欢和我闲聊。因为我是爷爷一生中带给他惊喜的第一人一一在他的十二个孙辈中,我是第一个走出庄稼地“吃国粮”的。他明白我为什么若无其事地走路,就笑眯眯地慢慢说:“你觉得爷爷这一辈子过得怎么样?”我怎么会不知道呢?不光爷爷说过多次,街坊邻居也对我谈起过呀一一

爷爷这一辈子过得好吗?姊妹兄弟五人,己最幼。十三岁上失怙恃。随祖父就读家塾。及弱冠,祖父去世。壮年从医大山头(即今卧龙山)医院。移时,因家中劳力不足,被村大队要回务农。育子女七,无一出人头地者……爷爷打断了我的沉思:“别看我们一家过得不好,但是咱家人丁兴旺,全家平安,团团圆圆,这不是最大的福吗?”说着,悠然自得地吟诵起来:“螽斯羽,诜诜兮。宜尔子孙,振振兮。螽斯羽……”等爷爷吟诵完,笑容渐渐消逝,眼光投向远方,眉宇间平添了几分凝重。

当爷爷九十二岁高龄时,还蹬上木制三轮车,登过青山、拜过法(发)云寺;去过护山批发市场倒腾点小生意。家人都很担心他,那么大岁数,到处遛啥?爷爷说,蹬三轮锻炼身体,做买卖锻炼大脑;耳不聋,眼不花,呵呵呵!

就在这一年,吃完新麦儿,爷爷突然病倒了。医生说,这是老病。我们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句话的份量。渐渐地,爷爷汤水不下了。一家人望着他,就像望着一盏油灯,无奈地一任他灯油一点点耗尽,灯火一点点暗淡下去。

每当我去看爷爷,不等我开口,他首先会有气无力地问:“甜甜(我女儿,即爷爷的重孙女)考上大学了吗?通知书什么时候来呀?还得再等几天啊?”终于等到让爷爷比我们还兴奋的那一天了。我去给爷爷报告好消息。还是没等我开口,爷爷就发出微弱的声息来了。虽然我听不清说什么,但是猜得出来。 可是我还是恭恭敬敬地把耳朵贴近爷爷的脸庞。声音虽然很低,我还是听见了:“甜甜的通知书是不是来了?”看着被病魔侵蚀吞噬的脸,感受着一字一顿的气息,我强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,大声回答:“甜甜考上了!”

爷爷忽然来了精神,眼睛里闪烁着光芒,侧过脸来,依旧慢慢地说:“俺爷爷,就是你高祖父,是百里有名的私塾先生、行医先生。尤其是榜书享誉巨野到汶上。可是俺父亲,就是你老爷爷和庄稼活打了一辈子交道。到了我这一代,本该从医一辈子的!唉……你爹这一代都是靠出苦力吃饭的,倒是没渴着饿着……你可是你们这一代咱家第一个吃国家奉禄的,呵呵!看,甜甜又考上学了,她可是她们这一代咱家第一个大学生啊!我就放心了!”

爷爷似乎太累了,喘了几口气,笑起来:“你们都别难过!人哪有不老的!前天,我给我自己号了号脉一一哦!医生一般是不给自己看病的,我呀,最多有三天的活头……”

“不!爷爷,你一辈子身体都很好,停几天,您会好起来的!”爷爷又笑着说:“我是当过医生的,还是我说得准!我这一辈子也知足了,我不难过,你们难过什么?”

说完,微笑着闭上眼晴。爷爷一定累了,我们没再打扰他。

时间过去了一小时,我们喊爷爷喝点水(其时滴水不进了)。爷爷依旧沉睡着,睡得那样香甜,睡得那样安详!少年失怙恃,辛苦经营一生的爷爷需要长时间地休息,我们怎忍心再去打扰他!

爷爷就这样走了。爷爷的生命植株是繁茂的,即使到了晚年才看见了零星而不夺人目光的小花,他也知足了!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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