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夏季的一天，我骑车出去兜风，——哎，就在方圆十里之内。

无论是通天大道，还是羊肠小道，周围的景色和凉爽的空气都令我心旷神怡。每一条路都没有尽头，但是我不敢尽兴饱览，因为我冷静地明白，电车蓄电有限，一旦因贪恋外物，就有可能推车步行回家，——就是路边有充电站，谁敢妄想正好就在电车“抛锚”的脚边呢？

景物没什么好说的，因为田野风光各地都差不多。只是对于路边的庄稼地，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:

西北地带的庄稼大部分淹死了，没死的也奄奄一息，而东南地带的庄稼正茁壮成长，向着秋收冲刺。

我察看了一下地形地势，原来东南地带多山地丘陵，而西北是坦荡如砥的平原，所以地势由东南向西北倾斜。水往低处流，自然雨水不约而同往西北地带聚集。难道就这样任其随性吗？水是不能堵的，而且也是不现实的，唯一的办法就是疏浚。

我又察看了一下地形，在田间地头根本找不到像模像样的水沟水渠。我小时候经常看得到的沟渠，早已被填平种上了庄稼，凡是能看到收益的地角都充分利用起来了。

何止是庄稼地呢？可以说，人类对土地的价值的认识越来越清晰，不像从前，土地里既有庄稼，也有野草，还有小沟，还有乘凉的大树，甚至冬暖夏凉的小屋。看坡的人从来就不孤独，单是各种虫鸣声就缓解了疲劳，驱散了黑夜的恐惧。

如今，低洼的地势将这些原本活泼快乐的水禁锢起来，委屈了它们，也葬送了收成。还有出路吗？哎，想起来了，附近有一条河。但是没有引渠，没有支渠，怎么能将田里的水排到河里呢？鞭长莫及啊！我们这地方，从前每到雨季，经常说的“伸手就够着井水”“沟满壕平”这两句话，现在没谁说了。

眼前那枯黄憔悴的样子，就像衰老了，可是它们正当壮年啊！万事万物，面对衰老我们会悲伤，更何况它们未曾衰老呢？万事万物，只有结出果实之后，才可以砍伐，但是这些庄稼还没有结出果实，所以谈不上过盛，为什么要提前遭到杀戮呢？使它们生长的是水，剥夺它们生命的也是水，多么匪夷所思啊！是感念水呢，还是痛恨水呢？还是自怨自艾呢？

在我们这个地带，出现涝或者旱只是偶尔的，也不一定会造成多大的损失，只是我看到本该长满茁壮庄稼，收获果实的土地，突然荒芜了，感到痛心而已。难道这不是土地的失职吗？不是土地丧失了尊严吗？生长庄稼是土地的天职。万事万物，都有各得其所的天职。而尊严就体现在天职上。想羞辱他，就是让他丧失尊严。想让他丧失尊严，就是剥夺他的天职。对于一个生命，难道还有比丧失尊严更大的羞辱吗？

我回来的时候，太阳快落山了。那些失去容颜的年轻的庄稼棵子，在夕阳里静默着，正贪婪地吮吸着落日的余晖。她们在裸露着皮肤的土地上还能看到明天的朝阳吗？

一辆辆车疾驰而过，三三两两的人们正信步吹着风。一条快要露出河床的小河，水面上搁浅着一条渔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