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垒”日子
2018-05-26 00:21: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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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散文)“垒”日子

韶华,大概只属于春日游园的少妇;流年,也许是浪漫诗人的无病呻吟;逝者,确是千古圣人的谆谆告诫。

而属于我的——

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一去不复返了;“黑发勤学”的少年光阴也没有因《匆匆》的叹息而放慢一点儿脚步;“会当凌绝顶”的澎湃岁月跟着饮露的蝉儿一起无声地坠落树梢,也许化作泥土或俯拾皆是的野草。

走出师范的大门,七色阳光被滚滚红尘撞得碎玉四溅。曾经的美轮美奂被家和校之间的两点一线一笔勾销。所谓的“少年狂”真地是“聊发”而已么?

“日子”两个字渐渐走入我的视角——

一个人只有成人了,才有资格说“日子”这个词语——孩子总是追随着父母的影子;一个人只有完婚了,才标志着“日子”的真正到来——那是两口子(字)的日子(字)。如果一个出轨了,那不叫日子(字),因为三口子(字)就牵扯到人“品”了——没法过日子!既已成家立业,就该与“日子”相守,好好待“日子”。

“日子是过出来的”,不知道听谁说的了。而我们的日子是“垒”起来的。

爱人嫁给我时,住的学校公房。没有厨房,小两口就一块砖一块砖地垒。妻小时候垒过鸡窝,我童年时垒过羊圈。就凭着老经验尝试垒安乐窝。别看我们很年轻,可垒的墙很城府——横看成岭侧成峰,远近高低各不同。俗话说:“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。”当小两口第一次坐在自己建设的厨房里吃饭时,身体浸润的汗香混合着饭菜香弥散在屋子里。

夏天,骄阳似火,二十平米的平房屋里燥热。把不常用的东西垒起来,腾出空间来,让空气流动起来。一扇门两扇窗也全部大开。然而不解人情的风殷勤地献出十分的热情——汩汩暖流不断涌来。冬天,窗户扇子是关不严的,即使有一丝缝隙,北风也能无孔不入。家当满屋而井井有条,堆叠的温暖的色彩与寒意做着斗争;阴天时,一进七米深三米宽的房间就像个胡同,暗淡得得白天拉灯。拉个家常、做点家务、看看书,一切洋溢着浪漫气息;下雨就怕时间长,因为屋角有两个地儿漏雨。我和妻就忙开了,把角落里的家什垒起来。听——雨滴落在盆罐里,就像纤巧的手指弹奏琴键,激起一个个优美的音符一一“万籁此都寂,但余钟罄音”……

人是不能只靠欣赏风景活着的!妻说,咱得想办法把屋顶修葺修葺!于是我俩在屋顶上搭了隔热层。仅仅就是垒了几层砖,住在屋里的日子就舒服了好多,夏天不太热,冬天不很凉。

自从有了女儿,妻就不敢撒开手上班了。学了理发,干起了手艺活。因为铁皮门面不引人,妻又捎带着卖应时的货,冷天卖泡沫底,热天卖拖鞋(这些东西需要的本小,再说,压不了货底儿,都可以赔钱卖现钱。)。

乖巧的女儿十分懂事儿,三岁就会照顾生意了。我在学校上班,女儿在屋外守摊,妻在屋里理发。六月的天,娃娃的脸。突然下起雨来。我和妻慌慌张张收拾摊子。女儿说:“别先拾!别先拾!说不准有买拖鞋的!拖鞋反正不怕淋!嘻嘻!”果真,几乎每次下雨,就有过路卖拖鞋的。等到天暗得对面看不见人时,女儿才去把拖鞋收到箱子了,一双一双整整齐齐垒好。然后伸出小手,帮爸爸妈妈抬到屋里,再使劲举起小手把箱子高高地垒起来。

吃完夜饭,要关门了。妻拉开抽屉,一张一张钞票、一枚一枚硬币地垒起来,看看一天的收获多少。女儿也帮着查。数着数着,娘俩就数乱了。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哈哈大笑起来。一来二去,女儿学龄前,就会数数认钱了。

很快,女儿上学了。每周末放学回家,女儿就会先把书包里写完作业的废本子分两类垒起来,还自言自语:“这是给爷爷和老爷爷的吸烟纸,这是卖钱的!”

刚刚垒好的钱还没暖热,妻拿去进货了。回来时,总会给女儿捎点吃的啊,玩的啊,小人书呀什么的。时间长了,女儿攒的属于自己的东西越来越多。妻说:“宝贝,把你不能穿的衣服送人吧?不好玩的玩具扔了吧?再不处理,就快成收破烂的了。”女儿歪着头说:“不扔不扔!还得给我弟弟留着呢!”妻笑了:“你看妈妈的肚子扁扁的,哪有弟弟呀?”女儿一本正经地说:“你多吃饭肚子不就鼓起来了嘛!”咯咯——咯咯——

在姐姐的念叨下,弟弟果然来了。女儿七岁时,儿子降生了。儿子还在床上的时候,女儿没事儿就哄弟弟玩儿。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玩具,教弟弟怎么玩;打开书本,指着图画,给他讲故事;有时候,还偷偷给弟弟穿自己穿不下去的衣服。

妻为了有个好门面,多挣点钱,就东借西磨,垒起了简易的小楼房,理发店改头换面成小商店了。这样挣钱不多开心娱乐的日子一直持续着。

正当我届不惑之年,人生之神跟我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——一场突如其来的不愉快的傻事在平静的湖面投了一颗石子,激起了一圈圈难以散去的涟漪。涟漪每天都激荡、冲刷着我的心。“不惑”二字在我这里得到了极大的讽刺。这一石一激已经七个年头了。七年里,每一年里每一天的日子就像一块砖头。每当除夕之夜,我就幻想,也许从明年开始,三百六十五块砖头垒起来的城堡会突然倒塌,像鲁迅希望雷峰塔倒掉——果然就倒掉那样!可是过了初一,它依然像旧年那样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。那时候,我们多盼望日子眨眼就过去呀——因为一切事都会被时间溶解;可是我们又多么害怕日子走得快呀——因为每一次时间约定的日子就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时刻!

这样的日子垒了七年,该垒成高楼大厦了吧?正当它得意地就要耸入云霄时,我发现腐朽的城墙正一块块、一片片剥落,从云端里被风和雨裹挟着跌落下来——那是妻倾尽了所有,用半辈子辛辛苦苦垒起来的日子换来的呀!

风小了,雨也瘦了。

又到了年除夕。本来不是靠神计算日子的妻子,在除夕之夜,在高高的神龛下,竖起了比往年还要高的一炷好像专门垒起来的多级宝塔香。

等香火旺了,仍像往常一样,一个人烧香礼佛,从不打扰我们爷仨——女儿正在垒功课,儿子正在垒机器人,而我呢,正在垒闲书——我们都在垒着与过年无关的活儿。

不经意间,我看见妻,跪在香烟缭绕的佛像前,两手合十紧紧拢在胸前,轻轻闭上双眼;缕缕青烟正盘桓着向上,向上,升腾,升腾……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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