卧龙山记

若云卧龙山，天下之大，芸芸众“山”，状如卧龙者，皆可名之曰“卧龙山”。今之云卧龙山，乃嘉祥卧龙山也。然天下人不知，何也？

卧龙山不知生于何时，观其外表，被土三层，外黄，中红，内褐，褶皱连绵，乃知垒山非三年五载所成。观其裸石，磐石洞穿大小不一，有云“穆桂英脚印和战马蹄印”者，其实赖水滴石穿之力也；观其细石，光滑如鹅卵，岂非山水攻错之功欤？卧龙山年岁既老，然声名甚小。

龙之巅原有敕造庙宇，当地官员奉命而建，美轮美奂，皆出自民间能工巧匠之手。占地数百亩，四时香火不绝。同乡故老有游曲阜者，归来叹曰：彼景象不若我之壮观，彼工艺不若我之精巧，始知卧龙之美非语言之所能述。曲阜因一孔子而名扬天下，而卧龙山未因不可胜数之善男信女以闻名遐迩。

刘梦得云：“山不在高，有仙则名；水不在深，有龙则灵。”卧龙山高不越十丈，然盘踞数千亩，原庙宇供奉着各路神仙，亦有慕仙求道的道士和吃斋修行的和尚，不可谓没有仙人；卧龙本是上界神龙，因触犯天条被贬下界，神龙携雨而来，汇成龙池，定居下来。自此，卧龙山沾了仙气，生了灵气。相士称作风水宝地，乡邻便于此选宅择墓。民间传说云，某朝，高山村李氏家族当出天子，十里铺村韩氏家族已出一保朝武将，娄庄村朱氏家族亦已出一保朝武将，两武将力大无比，韩力士臂可挟碌碡，朱力士背能驮碑。却被南蛮子破了风水，天子夭折，两武将寻无疾而亡，追随天子而去。帝王之梦虽胎死腹中，也可谓人杰地灵了。然则卧龙山并未以神异之说而声名远播；令李家王朝建立，天子必步历代皇帝封泰岳之踵而禅卧龙山，有司亦必勒铭其上，贤德并文人必述以文，卧龙山讵不赖以驰名乎？

今之卧龙，有山有水，有草有木，有鸟有鱼，凡山之应有，卧龙尽有。

山峰峭拔，几欲倾倒，望之凛然，不寒而栗；山峦团团，如巨盖，如大龟；叠嶂绵延，涧寒谷深；至若怪石嶙峋不可胜数。水则经年不涸，四时常清，广者百亩，小者数武，深者五六人，浅者不过膝。寒暑易节，水罕结冰。游鱼无碍，鸟声自在。水干多生杂草，莽莽蓁蓁，不谓珍异，因非闹市之所见，故不知其名也。杂处期间者，木也。老柏多生绝巘之上，苍根如爪，掘土裂石；贵树新栽，渐服水土，尚赖人力之所济。空穴来风，荡气回塘，草木飒飒，水奏琴韵，旷谷传声，此为万籁之音乎？山无神笔，却善作图画之美；山无妙指，然善作音乐之声。山里画图，山外可得见乎？山里乐音，山外可得闻乎？

虽幸得日月星辰之眷顾，风霜雨雪之降临；又有人来此，或走马观花，或闲情垂钓，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来无数，去无数，卧龙依然是嘉祥之卧龙，而非天下之卧龙。

卧龙山已然非名山胜景，固然无慕名而来之士。山之表，宅院鳞次栉比，路人往来如织，故卧龙山有幸身处繁华，而外人不知，非荒僻之故也。然有荒僻之地闻于天下者，信夫？世人知道永州有八处山水，皆荒僻去处，乃因柳宗元往焉。前无人涉足乎？未必！唯柳子一来，永州山水名矣！后有来者乎？必也！八处山水果有可观之处乎？唯有山有水而已，何处无山无水欤？与今之卧龙山何异欤？亦有闹市之建筑名于天下者，何哉？今之苏州城有“沧浪亭”者，历经千年，朝代更迭，风物不再，唯有沧浪亭不朽。沧浪亭之于皇宫园林，不可比拟，然保存完好，乃北宋文豪苏子美所建之故也。

天下山水无异，伊人生于斯，则斯名矣；伊人来于斯，则斯名矣。卧龙翘首以待，以待生于斯者？以待来于斯者？卧龙山人唯扼腕昔日雕梁画栋消失而痛，若不知其消失之理，斯诚痛矣！